散文 | 屋上春鸠鸣——周雪辉
屋上春鸠鸣
周雪辉
我居住的小区,有个小园子,约莫半个足球场那么大,草木繁盛,众鸟啁啾。那些鸟儿,我大多叫不出名字,也难以近距离观察到,它们常常成群结队藏匿在如盖的树冠里。
春日午后,我在书房正读到王维的那句“屋上春鸠鸣,村边杏花白”,忽闻窗外有咕咕咕的鸟叫声,那么近、那么真,似在耳畔。我轻轻地拉开纱窗,一只大鸟扑腾着翅膀,从窗前“呼”地飞去。我四处探望,发现窗外一米处的空调外机架上,在空调外机和墙壁之间,有一个鸟巢。这是一个简单的巢,大小和形状类似于一只平底的菜碟,由细树枝、树杈交织堆叠而成的鸟巢。两只如明珠般洁白的蛋,静静地卧在里面,发着亮光。那被惊飞的大鸟,在不远处来回踱着步,晃着脑袋,眼睛不知是看着我,还是看着鸟巢。我知道这简单的鸟巢,就是鸟的家。我关上了窗户,拉好窗帘,退到客厅,我的心情瞬间沉重起来,感觉自己贸然闯进了邻居家,我在心里期盼着鸟儿能早点归巢,回到自己的家。我悄悄地退却,为了让鸟儿能安心地回巢。
傍晚时分,晚霞如虹。我轻轻拉开纱窗,爬上书桌,缓缓地探出头去。一只褐色羽毛的斑鸠正卧在巢中,它身材颀长,纺锤形的身体线条流畅,头部为鸽灰色,通体多为褐色,前颈和腹部显出粉红色来,斑鸠的后颈很漂亮,仿佛搭着一件缀着白珍珠的黑色披肩。它的学名应当是珠颈斑鸠,也就是我们常说的“野鸽子”。
它偏着头,眼神中略有些警觉,双翅轻轻地往外顶起,仿佛随时准备飞离。它发现我了,我随即收回身体,轻轻地关上纱窗,小心翼翼地下了书桌。在电脑上打上一行字来,“今天,我家搬来了新邻居,与鸟为邻,是一个值得高兴的日子。”
鸟在窗外,我在屋内,我们各自享受着岁月静好。既相互陪伴,又不彼此叨扰,日子如水,静谧安详。鸟儿不时地发出几声“咕咕”的叫声。我也不时地探出头,看看彼此间是否安好。有时,我还看到另外的一只鸟也会守在巢边,只是还没等我靠近,它就远远地飞走了。我在想,这大概是这鸟巢的男主人。也许是对我还不太熟悉,充满着警戒。
原来是这只大鸟在孵小鸟了,一连20多天,我都看着它卧在巢里,偶尔还有那只不认识我的鸟,有时,两只鸟都蹲在鸟巢中。有一天,我听到了幼鸟的啁啾声,我看到两只雏鸟趴在巢中。灰不溜秋,一点都不好看,十多天后,雏鸟体型大了,仍是炸着一身灰色毛羽。两只大鸟轮流地喂养雏鸟。它们长得太像了,分工合作,轮流值班,我安能分辨雌雄。
一年又一年,它们恋爱、结婚、生育,一夫一妻,彼此忠诚,共同培养孩子,待到雏鸟离巢,再孕育下一批孩子。鸟的一生也如人一般,春生夏长,秋收冬藏,忙忙碌碌,弹指间便是一辈子。
我的女儿正在深圳读大学,每年的寒暑假回家,正如鸟儿归巢,而我静静地守着老巢,候着孩子归来,一年又一年。
我守着我的家,看着我的女儿,她青春曼妙、神采飞扬、意气风发,她如同羽翼渐丰的雏鸟般,跃跃欲试,随时准备飞离。我也知道,我终究是不能一生陪伴孩子的,我终究只能目送,目送她飞向更高更远的天空。
今年的疫情无常,母亲的身体有恙。我陪母亲去省城体检、治疗。为了防疫,医院,小区、宾馆,甚至去超市,随时要扫健康码、行程码。医院犹如迷宫,此门进,彼门出。对于我来说,倒只是麻烦,但还是能转得明白,也转得出门来,可对于我的母亲,离开我,她几乎寸步难行。
这天早晨,我陪着母亲到了湘雅附二外科楼一楼。几个保安守着狭窄的门,凭导诊单和健康码进入。我是希望陪着母亲一起进去的,却被保安挡在了门外。我隔着玻璃,看到母亲却如孩童般,怯怯地走过去,在右侧排着队。那里有好几个窗口,她却站在了人最多的队伍后面。我好想喊她站到病人少的那儿去,可是她听不见我的呼喊,也看不到我。没多久,我竟然看不到我的母亲了,哪去了?我向里张望着,透过厚重的墨绿色的天鹅绒窗帘的缝隙。
此时的情景竟让我回想起我的孩子,当她第一次上幼儿园时,当她第一次住校时,把她送进校园的我,也是这般,怀着不舍,怀着担忧,往里张望,张望。母亲老了,老成了一个孩子,她弱小、胆怯、无助,她需要我的指引、保护与呵护,如同我小的时候,她护着我一般。
母亲进手术室前,我搂着母亲,不停地宽慰着她。医生劝导我,不要在手术室外逗留。母亲进手术室后,不到一个小时,我接到了医生的电话,通知我去谈话室。是王医生,他穿着手术服,在一个小小的窗口里,他面前有一个手术托盘,上面放着一个肿瘤状物。“手术很顺利。”他用手拨弄着眼前这一大坨东西,应该有二三斤,白色带着血管网,完整光滑,似乎有一层膜,软得像脂肪。“以我们的经验来看,是良性的,现在需要做一个快速的病理检测。”我惊讶地看着这么大一堆东西,这也太大了,幸亏是做了手术,多大的负担啊。“很好,完整地剥离了。没有伤到其他脏器。”我口里不停地说着感谢,手术成功了,良性,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运,我自言自语着。
我在五楼,等着母亲醒过来。我看着不断有病人从复苏室被推了出来,有老有少,有男有女,甚至还有几岁的幼童,就是不见我的母亲。我身边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女人,扶墙面壁,失声痛哭,却又在努力地压抑着哭声。这加深了我的焦虑,一个小时过去了,两个小时过去了,三个小时过去了,我的母亲怎么还没有苏醒过来。
大厅没有椅子,很多的家属席地而坐。我在手术室外足足站了四个多小时,没喝水,没上洗手间,我一刻也不敢离开,我怕我的母亲醒来后看不到我,我怕她会害怕。下午一点零三分,我听到了广播,通知我去复苏室。母亲被推出来了,她看上去十分虚弱,面色发灰,眉头紧蹙,嘴里轻喃,“好疼啊……”
我紧跟着医生,上了20楼。我的父亲托着母亲的头肩部,邻床病友的家属托着她的腰部,我托着脚,把母亲移到床上。母亲一直昏睡,医生说麻醉苏醒后的两个小时不能让她睡着,我一直在床边轻轻地唤着母亲,不时地用手抚摸母亲的脸,让母亲保持清醒。我守护着术后的母亲,如同守护着一个新生的婴儿。
所谓父女母子一场,只不过意味着,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。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,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,而且,他用他的背影默默告诉你:不必追。
而对于作为父母的我们,从第一次目送着孩子去幼儿园开始,我们已经在练习,练习着适应分离,孩子终将离父母远行。父母目光就像一根长长的风筝线,这头在自己的手中,那头系在孩子身上,看着孩子越走越远,越飞越高,我们何曾不心慌,何曾不忐忑。父母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孩子的身影。父母越来越老,越来越慢,终有一天,他们停下了,再也追不上了。
这时,我看到两只稚鸟奋力地一跃,扑腾着翅膀,歪歪斜斜地飞离了鸟巢。一只大鸟正落在巢的边沿,而另外的一只大鸟落在空调的外挂机上,它们的眼睛时而望着鸟巢,时而彼此对视着,时而望向那不断试飞着的雏鸟。它们守护着彼此,守护着雏鸟,守护着它们共同的家。
我轻轻拉上纱窗,没有去惊扰它们。鸟在窗外,我在屋内,我坐在书桌前,这里是我的家。“倦鸟暮归林,浮云晴归山。”倦鸟归巢时,慈母倚门望子归。
作者简介:周雪辉,娄底市作协理事,中国金融作协会员,有作品见刊于《人民日报.海外版》《金融文坛》《宁乡文艺》《金融博览》《中国金融文学》《思维与智慧》《博爱》《今晚报》《长沙晚报》等报刊,获湖南省金融作协主题征文二等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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